杨森在渠县落魄时的奇文趣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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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年1月4日,《达州日报》发表了吾之拙文《杨森父母合葬在渠县鹤林乡》。有两点没有想到。一云“如此介绍一位军阀对父母的至尊至孝,报纸能刊用么?”殊知竟很快登在了版面上。二云“反响强烈”。比如渠县人事局退休副局长杨柱林先生,是亲睹杨森1949年正月祭扫父母墓的人。他见到报纸后,立刻找笔者活灵活现地讲述了杨森当年挈妇携雏跪拜坟茔情景;同时,杨森对围观的乡民讲了“内战烽烟再起,真不知何年何月再来父母身边”无限失落的话语,杨柱林也留有深刻印象。杨柱林还回忆,杨森不止一次重复地对大家肯定地说:“我没有参加内战!打日本杨某人是出了力的!”又比如《达州晚报》记者也打来电话询问详情,并撰文发表在今年1月15日《达州晚报》稿《破解杨森父母合葬在渠县之谜》,确切了杨森父母并非葬在自己的广安龙台寺故居的传言。
那么,杨森在衣食住行、居家为人的另一方面,又是个什么模样呢?我想这是个有味的话题。
作者将十多年前以渠县广播电台记者身份,采访到的那方面内容梳理归类,撷成一个一个小故事,呈现给读者。
摆“功”电文
1928年末,刘湘击溃杨森,惴惴歇脚渠县。此刻,南京国民政府探知被歼北洋军阀头目吴佩孚,逃遁川省受杨森窝藏,下令免去杨氏国民革命军廿军军长职,且严督川军联合讨伐“叛逆”。杨森慌恐,一边派员输诚,一边函电缓额。现存渠县档案馆的一封致国民政府电文,亟尽表功申冤,词句铿锵上口,堪称一时绝妙。照录如次:
窃闻国民政府命令,免森本兼各职,并命蜀中各军讨伐在案。军人只知服从,曷敢申辩!然,为维护尊重中央威信计,不能不有一度之申明,盖非个人自好也!森,自中学毕业以来,喜读革命书报,奋志前进,即投身于同盟会;辛亥反正,广安、成都之义举,森,无一不在。虽无名之卒,未播人齿,而份子之职,未敢放弃!迨至云南军兴,护国讨袁,森,蔡将军锷公马前挽缰,未敢停步。继掌泸州、重庆、成都防务,革命事业未敢稍懈。庶凡教育也,市政也,交通也,皆本革命之精髓,以为竭力建设之。森,平日不敢自诩为党忠心同志,然服从我总理之三民主义,自信不落后人!于是乎,森,在万县闻革命军蒋总司令介石出兵武汉,遂毅然来归,十余年之夙愿亦尝矣。而今,严电突来,责森包庇吴氏佩孚,意图死灰复燃。噫,倘吴氏若匿遁别地,则岂责难包庇之谓乎?(又见《四川军阀史料·四辑》
字里行间,活脱脱委屈模样,令我等不禁哑然失笑。无独有偶,也是此段时间,杨氏在渠县静边场杨家坝(现鹤林乡新桥村),修筑父母墓地,从毗邻广安龙台寺的故居,迁来遗骸重新入土。亲撰的《墓志》,叙先辈历程寥寥,而彰显自己笔墨,却不吝啬:
先父安邦公讳庭安,卒于光绪卅一年(1905)。森,时受业中学,两弟皆幼,草草殡焉。母吴太夫人于民国十三年(1924)卒。森,时督理四川军务兼摄民政,葬地权殡于父墓旁。戎马年年,四方多难。森,奔驰国事,效命桑梓,不敢懈怠。然言念及先考妣,每每戚戚。民国十九年军次宕渠,距家咫尺,有暇乃得卜地,父母合葬安息。森,为之一慰。既竣,立石镌文,铭记永久。(见民国版《渠县志·碑志类》)
剪衫补衣
杨森落魄渠县,军需估摊硬派,预征乃达七十年之久。无奈地贫民瘼,开支仍捉襟见肘。日食两餐还可将就,服装却拖不下去。杨氏大恼其火之际,一夜查哨排烦,见岗位空空,不禁怒忿有加,下令“军法从事”值星官。
殊料,下属轻松应云:“报告军长,弟兄们安歇,害怕衣裤磨损,脱了个光胴胴。要开小差,赤条条怎好上路?匪人行窃,空荡荡有啥拿头?”杨森结舌。
下属又道:“军长不是要搞‘新生活运动’吗?卑职蠢想,黎民百姓的长布衫子……”没等话完,杨森猛拍脑门,连呼:“好!好!”,蓦地转身回屋,伏案通宵,编写通俗押韵语录体标语数条——
杨森说:劳动穿短装,精神大变样,无论挑和抬,迈步轻爽爽。
杨森说:一领长衫,一副老相;今换短衣,老者变少,弱者变壮。
杨森说:钱粮痛人心,儿女痛人心,浪费最伤心。衣裳空幅长摆,想想伤不伤心?
……
石印万张,遍贴市井乡村。饬令各镇、区、保、甲,“长衫所余下摆,悉行裁剪上交”。又派出兵丁,手握大剪,逡巡场头路口,凡遇长衫,莫得二话,扯到就“咔”。
1933年暮秋,著名学者、中国报界名人广安籍蒲殿俊(1875-1934,字伯美,任成都《蜀报》、北京《晨报》总编多年)以长者身份来访。老先生刚一下轿,丝袍下摆,剪响委地。惊诧之余,瞥见城门墙壁贴的《杨森说:……》,仰天长叹,口占一绝:
一纸号令渠城中,亦忧亦惊亦脸红。
可怜三尺杭锦缎,混迹落叶伴秋风。
拂袖而归。而杨氏官兵,补巴杂色,列队上操,琳琅招目。(注:凡渠县七十岁以上男女,皆知此事。“新生活运动”,乃蒋介石于1933年2月发起,倡导“四维八德”。杨森追随蒋氏,在渠县城乡极力推行。)
勒交苍蝇
杨森假县城北大街天主教“福音堂”为宅。那年春末夏初,绿阴匝地,槐花飘香。杨氏濒窗午饭,兴味盎然。突地,一只红头苍蝇飞舞席面,引起满堂吆喝。杨森悻悻离桌。片刻功夫,被招的警察局长袁德政,恭立面前。
“肮脏滋生苍蝇。”
袁诺诺。
“苍蝇酿造肮脏。”
袁亦诺。
“周而复始,祸患无穷。”
袁再诺。
“祸首苍蝇,捕尽剿绝。”
警察局长毕业于四川警官学校,办事干练,任期有年。当天下午,《渠县警察局公告》煌然贴之东、南、西、北城门墙头,告知“凡街户商号,每日捕杀苍蝇只。午后四时许,凭警卒点数收缴。若有欠缺,以一只惩一记手心,专罚一家之主”云云。
顷刻,县城噪动:翁者妪者,丁者妇者,捧破罐缺碗,蹲房前屋后,敛气躬腰,蹑足拍打。
南街尾一赵姓小贩,家侧阴沟横陈,仰仗“地灵之盛”,头天就多了百余只。警察照数开据,言明可填往后缺额。
隔几间店子有王姓“脸面”,尚差十余只。主人羞于当众“挨手板”,苦苦哀求宽恕。执行者拒绝道“我跑不脱”。正欲施法,赵姓邻居挺身上前:“拨我帐上的给王大爷装数。”据后传闻,王大爷悄悄用铜板作了答谢。
有日,东街警卒误收了夹杂的几枚蜜蜂。回局验点,恰巧碰见杨森巡察。破绽败露,杨氏怒吼:“身为警士,良莠不分,何能治安?何能护善?”当即下令消差。
翌日,警察局院坝上,两行耀眼黑字,格外逗趣——
杨森说:莫嫌小小蜜蜂,撞破大大饭碗。
不过,实事求是说,县城民众益发觉查讨厌的苍蝇日渐日少。尽管岁月流逝近八十个春秋,对杨森当年举措,迄今仍是“见仁见智”,仍是茶楼酒肆津津乐道谈资。
(注:以上故事,为现年八十岁的渠县糖果厂退休工人郑世瑞目睹并口述。)
钱买懒觉
杨森“闻鸡起床”习惯,坚持老死。凌晨,到渠江河岸,溜马练拳,毕时,朝阳刚好冒山。回转途中,总见不少大门紧闭,间或鼾声出窗入耳。面对此情此景,摇头频频,慨叹久久。
那天,与打更匠余某邂逅。猛地,欣喜额庆,暗呼“治此惰性有办法了!”
其时,渠城夜间计时辰,仍续古风,用竹板敲竹梆,共计五次,名曰“打罢五更”。“二更”关城门,“五更”开城门,“三更”正子夜。三百六十五个夜晚,悠声长街短巷,有序春夏秋冬。司此职者,盖讨口叫化头目也。俗唤“打更匠”,雅称“更夫子”。
那天下午,杨氏习书多年的《金刚经》体《告示》,醒目大街陋巷。洋洋大篇,起笔教示早睡早起,先哲明训可鉴乃尔乃尔,接下详论有利健康,增强体质如何如何,紧随凌厉训斥“人失意志,无耻之尤”等等等等。末了,则为:“我城居民,二更即眠,五更即起。倘不眠息灯,不起恋枕,唯更夫子警告于先;若三日依旧,一次罚大洋一元;更夫子收缴归己,沽酒啖肉,悉听其便。遇有冥顽,胆敢抗拒,扭送军部,牢笼以待。”
渠县城内又一阵噪动。
北街朱姓大族,书香门第,长者朱伯文,功名拔贡,道德文章,遐迩川东。老人闻讯,怒火中烧,展纸陈牒,“军座勋鉴”,内引唐人颜真卿《劝学诗》“三更灯火五更鸡,正是男儿读书时”驳斥。
杨森嗤之以鼻。不假思索,提笔批道:“早晨清醒上午静,博闻强记胜三更”,速令退回。
拔贡老爷读了,哭笑不得,唯长吁短叹而已:“秀才碰到兵,有理说不清,诚哉信哉!”
(注:上面故事,由渠县搬运站退休工人余光忠讲述。其“更夫子余某”,则为余光忠叔父。)
□黄文轩/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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