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莘大学毕业离开哈尔滨已经十年，没有再到东北去一次，她跟那边的同学联系得也比较少。她通过内地的同学帮忙多方打听了解，终于得到了一个信息，欧阳林在黑龙江省农业厅工作，还当上了一个大大小小的科室干部，那是她大学一个系的同学。但李莘没有问到这个同学的电话号码，她只有在网上查找他们单位的办公电话。农业厅那么多人上班，在电话里找一个人，那是多么困难。用手机打了一天的电话，欧阳林单位的办公电话一直都是叫的“话务忙”这三个字。她没有灰心失望，第二天早上八点钟，她又拨打前一天的那个电话号码，总算接通了。然而，接电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女生。她在电话里说：“我们单位几百人上班，我去哪里一个一个地给你问，我刚来实习， 不知道！”说完就啪的一声挂了电话。

　　李莘实在没办法，她把村里的工作交给了在家的老书记和李长江主任，就匆匆忙忙地坐火车到了重庆飞机场，登上了重庆飞哈尔滨的客机。

　　下了飞机后，她看到哈尔滨的大地上还是冰天雪地，好在天空中再也没有飘雪花了，冰雪才开始慢慢地融化。尽管如此，李莘的脸还是很快冻得通红，风头像镶上了刀片，刮得脸火烧火燎的疼。冷得她全身直打颤。

　　她赶忙到机场外面的马路边招呼了一辆出租车，叫驾驶员直接把她拉到省农业厅。

　　下车后，李莘到农业厅门卫室问保安道：“保安大哥，你们里面有个叫欧阳林的吗？”

　　保安说：“不知道！有没有，我给你查一查，请你等一会啊！”只见保安拿出了农业厅工作人员的花名册。他把花名册翻开，一只手拿着花名册，用另一只手的一根手指头，把所有的名字一个一个摸了一遍。然后说：“有，有，有，有一个叫欧阳林的，在农业厅专门监管种子方面的，等一下，我帮你查查他的办公室电话。”

　　“谢谢！谢谢大哥！给你们添麻烦了，谢谢！”李莘非常高兴地说。

　　只见一个保安拿出一本厚厚的单位通讯录，翻了几下。最后终于找到了欧阳林的办公室电话，保安叫她自己记一下。李莘赶忙把保安说的几个阿拉伯数字存到了手机上。然后，她走到离门卫室不远的一棵大树下，把身子靠着大树歇息一会。她急忙拿起手机把欧阳林的办公室电话拨通，但办公室接电话的人是一个小伙子的声音。小伙子说：“欧阳林股长在市县基层种子站检查工作，估计今天回不来了，你看现在都到下班时间了，请你明天来吧！”

　　她没有目的地在这昔日读大学时候熟习的街道上走着。暮色渐渐地向大地拢来。哈尔滨的繁华街道上早已是万家灯火，她一个人行走在寂静无声街道上，瞭望着那一弯冷月和繁密的星斗，她陷入到了深远的沉思之中。她在思考着李家村的发展啊，那里可是千头万绪，百废待兴啊……

　　第二天，她又拨打欧阳林办公室的电话，接电话的小伙子还是说：“他不在！”

　　下午，她又去了农业厅办公大楼附近，继续打欧阳林办公室的电话。办公室接电话的是一个嗲声嗲气的女孩子。女孩子说：“欧阳林股长在省政府开会，半个小时以后就回来，但回不回办公室，就说不准了。你是他什么人，找他什么事？我可以转告他吗？”

　　“我是他的妹，手机刚刚掉了，我才买的新手机，记不起他的电话号码。还没有回家，找他有急事，请你看看他办公桌上的通讯录，把他的手机号码告诉我一下，好吗？谢谢！”李莘撒了个谎，总算从那接电话的女孩那里套取了欧阳林的手机号码。李莘心里顿时不知道有多高兴，仿佛旱苗遇甘露，得了及时雨。但她十年没有跟一个老同学联系过，她又感觉突然给欧阳林打电话，不太好。更不好意思的是读大学二年级时，欧阳林给她写了一封长达一万字的求爱信，她不仅没有接受他的求爱，还给欧阳林泼了一盆冷水，这盆冷水比零下摄氏一百度还要冷。

　　她现在都还记得给欧阳林的那封回信里只写了简简单单的几句话，那就是“你以为我一个女孩子是那么好欺负的吗？错了！原本在我心目中残存的那点异性友谊，现在已是荡然无存，请你远离我吧！”

　　从那以后，直到大学毕业，她都没有跟欧阳林恢复过去曾经有过的那种形影不离的同学情谊。大学毕业以后，李莘才意识到欧阳林读大学时，是从心底里在爱着她，在追求她。然而不经意的几句话给欧阳林带来了巨大的伤害。

　　想到这里，她打退堂鼓了。不知道这个同学会不会帮忙，甚至会不会理她……她不敢继续往下面想。但已经又不容易来到了东北，北风放出的冷直往骨头里钻。李莘在南方生活习惯了，受不了东北这种寒冷，一下飞机就感冒了。鼻塞、头晕，咳嗽，还不断地打喷嚏。她巴不得马上就到机场坐飞机回去。

　　李家村是一个由以前三个村合并成的一个大村，那么多的包产地在翘首以盼地等着，等待着她带着高粱种回去。她带回去的不仅仅是种子，那是三千多父老乡亲脱贫致富的希望，是他们的命根子。想到这里，她下定决心，哪怕是被欧阳林骂也好，羞也好，揍一顿也好，  硬着头厚着脸皮也好，也必须要找到欧阳林。还要他帮忙搞到这批种子，她不能就这样空手而归。

　　她鼓起勇气，拿起了手机。但又担心老同学接电话不方便，人家现在是股长大人了，不说是日理万机，至少也是每天忙得不亦乐乎。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，决定先给欧阳林发一条短信。短信内容：“老同学，十年不见，打扰你了。我是李莘，有事情想求你帮忙，也不知道你？”

　　过了一会儿，她的电话响起来了。拨她电话的正好就是欧阳林的号码，她急忙接听。对方在电话里说：

　　“你是不是我们大学时候的那个李莘同学，你现在在哪里？”

　　“啊……丘，阿……丘，阿……丘，是呀！是呀！我就是那个李莘。我在你们办公大楼外面，等你两天人冻感冒了，都差点坐飞机回去了。”李莘在电话里连续打了几个喷嚏，然后说道。

　　“你就在农业厅大门口等我，我马上过来了。”李莘听得出在电话那头给她说话的是欧阳林。

　　过了几分钟，一两小车开到大门口停下。李莘一眼就认出了从车里下来的是已经十年没有见面的大学同学。李莘看见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，俨然完全是一副官员的派头了。她一下子愣住了。她僵立在原地，脸顿时像火一般烫热。

　　欧阳林走过来，脸上微笑着说：“走哇，站着干嘛？去办公室说话，外面太冷。”上了车，两个老同学在一起，还是没有过多的语音，只是简单几句寒暄。

　　李莘到了他的办公室，开门见山地问：“我今天是以老同学的身份来找你帮忙，想请你帮忙搞一批良种高粱品种，看看能不能帮忙。”

　　“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，辛辛苦苦跑一趟，我还有什么理由好意思拒绝呢？小事一桩，你直接给我打电话来说一声不就完事了吗？人都生病了。等会我带你去看看医生。种子的事情，我叫一个县种子站的站长给你寄过来，要多少寄多少，寄最好的品种。把你的地址电话号码都写给我。这边的同学多，他们都混得不错，我把同学的通讯录给你一份，以后有什么事情直接打电话。

　　时间不早了，今晚我约几个哈尔滨的同学一起吃饭，同学在一起也见个面，好吗？”

　　听欧阳林这么一说，李莘想起当年那么对待他，自己已经感到无地自容，只有羞红着脸点头答应。其它的事情，她什么都不好过问，只好听从欧阳林的安排。欧阳林在去餐馆的途中，顺便带她去路边的一家诊所，叫医生给她开了点感冒药。

　　这是她到李家村的第一周，就在中国最冷的哈尔滨度周末。

　　晚上，欧阳林把在哈尔滨工作的几个同学都约到了一家餐馆。这家餐馆是经常招待领导和社会上响当当的人物吃饭的地方。几个同学很快聚集到了这高雅餐馆。同学在一起都很高兴，大家畅所欲言，把酒当歌，举杯畅饮，什么粗言秽语在饭桌上也出现了。吃饭的时候，欧阳林问李莘：

　　“你了解四川的几个同学吗？他们都混得好呀。张治国上班两年就没有要工作，自己在四川德康公司创业，人家现在都是上千万的资产了。那几个都在县级以上的部门，也不错，我把通讯录给你的，有什么困难就去找四川的几个同学帮忙吧。”

　　“德康主要是干什么的？”李莘问。

　　“德康就是生猪养殖业一体化的工程，规模可大了。主要培植种猪和子猪，还生产饲料，一条龙的产业，规模大得很。你有机会去看看就知道了，他们的总公司就在成都双流机场附近，在四川好多地方都有分公司。”

　　“那我以后一定要去看看。”李莘说。

　　同学们酒过三巡，有说不完的话题。开起玩笑来是那么幽默，风趣。同学之间虽不能时时相聚，但却能一见如故。走到一起来了，就非得举杯畅饮。酒杯里盛满的不仅仅是美酒，它代表的是深厚的同窗友情。

　　“感恩每一滴水，它把我滋养；感恩每一支花，带给我芬芳；感恩每一朵白云……”同学们玩得正开心的时候，李莘的手机叫了起来。她拿起手机一看，是丈夫刘华打来的。李莘给同学们说：

　　“失陪一会，对不起了，我接个电话马上就过来。”他拿起手机走出了吃饭的包间，接听丈夫打来的电话。刘华在电话里说：

　　“你现在在哪里，快点赶回来。你走之后，女儿天天下午放学以后都跑到你办公室去找你。昨天晚上我们在加班搞扶贫那些资料，回去晚了，爸妈他们昨晚也在开扶贫工作会。晚上雨荷一直没有回家，你爹妈他们还以为是爷爷奶奶把她接出去吃饭了，就没有过问孩子。晚上十点钟过后，我去接爸妈他们一起回的家。回到家里才知道雨荷没有回去。我们到处找，到车站派出所和公安局都报了案。我们在家的所有人都坐在家里等电话。结果等到今天早上四点过后，才接到火车站派出所民警的电话，叫我们去认孩子。我去接雨荷的时候，她被吓得一直哭。幸好火车上的列车员发现那个人贩子坐在车上，不停地东张西望、慌慌张张的，神态很不自然。列车员当时就发现这个人有嫌疑，于是悄悄地通知了火车上的乘警。乘警过来发现，这个人正是公安机关在通缉的人贩子。乘警他们当场就把那个人贩子抓到，用手铐铐起来了。其他两个人贩子没有抓到，中途溜下车了。通过铁路派出所了解，知道我们丢失了孩子，民警才把孩子送回到我们县城的车站派出所。这么冷的天，雨荷感冒了一直发高烧，现在还在医院里。医生说雨荷因高烧，肺部发炎了，咳得厉害。她见爷爷奶奶，外公外婆谁都不理，只说要妈妈。我们都忙里忙外，雨荷的外婆和奶奶一直哭，她奶奶还晕倒了几次。我也没来得及及时给你打电话。你一去李家沟就是一个星期不回家，你还要不要这个家了。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，这个家会是什么结局。我们在一起生活下去，还有什么意思呢，请你自己看着办吧！”刘华还没有等李莘回话把电话一下子就挂了。

　　李莘万万也没有想到，就在她刚到哈尔滨的那天下午。女儿放学后去她单位找她，她不在单位办公室。雨荷没有见着，以为她在开会，开会结束，妈妈就会来接她回家。雨荷就去政协门口旁边的大树下的公用长椅子上躺着等她。雨荷大概是在学校玩得太累了，她躺在长椅子上，一会儿就睡着了，一直睡到晚上九点钟。这时，雨荷被一个中年妇女发现了。这个妇女就是一个人贩子。那妇女走到椅子跟前去，然后把雨荷惊醒了。妇女哄骗她说：“幺儿，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，我到处找你，你妈妈叫我来接你到火车站那边的酒店去吃饭，你妈和爸都在那里陪客人。快点，我背你去马路边招呼个车车。”

　　雨荷睁开睡眼朦胧的双眼，两只眼睛眨了眨。她用一只手把眼睛揉了揉，眼前一片模糊。她一听说是妈妈叫的人来接她，于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扑在了那个妇女的背上。那个妇女往她嘴里塞了颗巧克力，背着她就往马路上走。走到马路边，很快就开过来一辆无牌无证的黑色小车。车一到那个妇女跟前，还没有等她招手就停下了。车一停，就从车里下来两个彪形大汉。两个男人把雨荷和那个妇女推上了车。那黑色小车立马就往火车站方向飞奔而去。

　　雨荷一上车就发现这几个人不像是好人，她看他们总是像她爸爸妈妈经常给她讲的故事里的坏人。于是哭着闹着要下车回家，还说要打“110”报警。一个大汉往雨荷嘴里塞了一块毛巾，接着用风衣把雨荷包住，不让她蹬来蹬去。刚才那个背她的妇女往她嘴里塞的不知是什么糖果，雨荷包在嘴里的糖果只有一会，她就偷偷地吐出了包口里的糖，但还是让雨荷像吃了安眠药一样晕过去了。

　　可能是雨荷含在嘴里的糖果，化了流进肚里的比较少。两个小时后，雨荷就醒来了。她感觉自己在火车上了，听得见火车跑的轨道声音。她很小爸爸妈妈经常就带她坐火车出去旅游，这声音她太熟习了，她这才彻底知道自己被坏人拐走了。于是她在那个男人的怀抱不停地蹬呀蹬，这时就刚好被火车上的列车员路过雨荷的座位时发现了……

　　李莘在电话里听丈夫说的每一句话，就像刀尖剜在她的心口上。女儿是她的心肝宝贝，那是她的肝啦，肺啦，心啦……因为丈夫和她都是独生子女，雨荷是他们的唯一希望啦，也是这两家人唯一的一个继承人啦……

　　这对她来说，好比是晴天霹雳，一声巨响。这冰凉的消息让她顿时禁不住泪如雨下。她强忍住心里的痛，走进餐厅。同学们见她脸上表情不好，还在流泪，问了问是谁个给她打电话来，到底是什么事情。李莘给同学说了昨天晚上家里发生的事情。同学们听她一说，都理解她现在的心情。餐厅里再也没有了刚才那种欢乐的气氛。几个同学都跟着她走出了餐厅，坐上欧阳林和另一个同学的车。他们先是去了李莘住的宾馆，退了房，然后就匆匆忙忙地把李莘送到了飞机场。走的时候，欧阳林再三嘱咐李莘：“回去一定要治好女儿的病，种子的事情，不要操心，我知道怎么办，请你一万个放心吧！”

　　经过近七个小时的飞奔，李莘一下飞机就租车径直跑去了医院。她在医院门口就给自己的妈妈打电话问了女儿住在哪栋偻，哪一层哪一间病房。

　　她三步并着两步跑步上楼，很快找到了女儿的病房。吊针的玻璃管内，糖药水静无声息地滴答着。房间内没有护士，一切都静悄悄的。李莘听得见自己的心像擂鼓一般在“咕咚咕咚”地跳着。

　　这时都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。她看到公公婆婆和自己的爹妈还有丈夫都守在女儿的病房。他们的眼睛都熬得像血一样红肿了，看得出他们一夜未眠。婆婆口里虽然没有说什么，但看到婆婆和丈夫一脸的不高兴。这比骂她一顿，揍她一顿心里还难过。李莘心里明白女儿在公公婆婆心目中的分量，那是无法用语言文字来描绘的，更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，那是她们家里的一块活宝贝……

　　女儿在沉睡中，嘴里还在不停地蠕动着，像是在不停地无声地嚎叫：“妈……妈！妈妈……我要妈妈……”李莘没有任何语言，看着女儿这样，自己心里更难过，她潸然泪下。

　　天亮以后，雨荷醒过来了。雨荷看到妈妈一下子扑进妈妈的怀抱，不停地嚎啕大哭，口里叫喊着：“妈……妈，妈……妈，妈……妈呀……”

　　雨荷这哭声袭击着家里每一个人的心。外婆和奶奶眼里一连串的泪珠涌流出来，什么话也不说。从李莘脸上流过的每一串泪珠，犹如一根根烧红的钢针，直刺进她的心。

　　女儿从小就没有离开过她一天，她又怎么舍得丢下女儿不管呢。李莘决定写辞职申请书再不去李家村了。

　　女儿经过医院几天的治疗，基本上恢复。女儿不愿意在医院里躺，就出院了。李莘把女儿送回到了家里，有外公外婆照料着。她跟女儿约定好了，每天晚上下班必须回家陪她。如果不回家就给她打电话，雨荷本来就乖巧听话，她答应了跟妈妈的约定。

　　这天下午，她把写好的辞职申请书拿去找了政协刘主席。刘主席看了以后，对她说道：

　　“丈夫的工作我去帮你做，今天晚上我就给刘校长打电话。但去李家村是你自己申请，信誓旦旦地非要去不可，还给我写了保证书，要投入到第一线去工作。现在遇到一点点困难，才一个星期，就要打退堂鼓，已经没有退路了。你自己必须振着起来，去克服一切困难，这才是你的风格。你知不知道，目前我们有成千上万个扶贫干部，他们都战斗在脱贫攻坚的第一线。他们当中哪一个没有父母？哪一个没有妻子儿女？哪一个的肩上不是担起的千斤重担？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有困难吗？”

　　李莘听了刘主席的一席话，无言以对。只好离开了他的办公室。李莘回到家里，倒在床上就蒙着被子悄悄地哭。

　　她几天几夜都没有睡过的眼睛，火辣辣地涩疼，眼前一片模糊。她躺在床上，浑身像散了架似的。不一会儿，什么也不知道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