啄木鸟——小说篇(共5篇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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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说篇
如果长篇小说是一个教堂,小小说则是一句忏悔……小小说使人快感,却不使人平静。
——迪·勃兰戈尔
让票
垂暮的余辉渐渐被山峦吞噬了,翁急得心如刀搅。他和他的老伴要在今晚赶到重庆去,在那儿工作的小儿子肾结石开刀,非要老汉去签字不可。再说,做手术时,有老爸老妈在身旁陪着,儿子心里好受些。翁听到电话后,什么事都丢开了,便同老伴一块急冲冲赶到火车站。谁知道春节这节骨眼上,来往客人多如牛毛,翁站了半天列子,没能购上票。他想,只要能挤上去,按两倍价钱补票也认了。他携着老伴,毫不顾及列车员“先下后上”的呼劝,挹着一位小伙子鼓鼓囊囊的背包,奋不顾身的往车门上窜。挤车的,像猪一样往前拱,没有像鸭一样往后扒的。这阵仗,那里是老年人的场合。他们不仅没挤上去,反倒把那位小伙子牵扯下来。小伙气咻咻地瞪了翁一眼。这时,小伙子意外地发现翁的右耳下那一大一小的两颗黑痣,惊愕地望着,心头窝着的火气渐渐地消了。
上车的乘客慢慢稀疏起来,列车员一个一个验着票,翁失去了“浑水摸鱼”的机会,不好再去爬车,蹑手蹑脚地靠近列车员的身旁,诉苦似地恳求列车员让他们上车补票。列车员像个聋子,只顾验他的票。一会儿,车门有眼无珠地关上了。
翁两眼发涩,无可奈何地望着启动的列车。他用右拳头朝左手心狠狠地擂了一下,扼腕慨叹起来。老伴见他满脸惆帐,不知是埋怨还是讥讽地嗫嚅着说:
“桃李满天下的调还唱不?哎,这阵不要说桃子蒂蒂,连个李子核核也没有。”
“啊,有啦!”翁绷紧的弦一下子松驰下来,“黄强不是在这儿做乡长吗?”
“黄强?”
“是呀,调这儿一年多了。车站在他地盘上,站长心里不能没有这尊神的,托他张张嘴,一两张票算啥,小菜一碟。”
“人家会帮?”
“嘿,除非他……”翁拍拍胸口,“这个遭狗吃啦!”
“哟,记着了,那年他家挨了天火,燃得一贫如洗,你给他买了书包,还请校长给他免费什么的。”
“是呀,”翁变得十分得意地,“你说,他不帮!”
老伴点了点头。
翁通过拨“114”,找到了黄强家的电话号码。
翁双眼闪溢着异彩,他和他的老伴径自来到公用话亭。黄强的话令翁打了一个哆嗦,老伴忙问,结果如何?翁双手一摊,心都凉了半截:“他说,老师,现在是春运期,买票的事,学生无力。”
翁和他的老伴失望地靠在站台的一角,在长条石上坐了下来。翁下意识地把一枝香烟栽到嘴上,嚓嚓嚓地揿着打火机,揿了好几下,只见火星不见火苗。当他慵倦懈怠时,刚才那位小伙子用自己的打火机给他点烟,还把背包放下来让他坐。翁仔细一看,啊,这不就是刚才被挹下的那位小伙子吗?要不是我,他早上路了。翁埋下头,不敢直视小伙子的眼神,可心里又禁不住有一丝好奇的感觉,他不但不怨我,还对我这么恭敬,这是为什么?翁忍不住地问:“刚才我牵扯你了?”
“嘿嘿,其实呀,我也是赶下趟的,如果能上,早走当然好。”
“到重庆?”
“不,深圳,打工的好多伙计都进厂了,哎,误了期,老板可要扣工钱。”小伙子又把目光转移到翁的黑痣上,“老革命,您是不是姓翁?”
“嗯。”翁吐了一缕烟雾。
“您在石垭村教过书?”
翁感到愕然,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因为你的黑痣告诉了我,你是我的老师。”
“我怎么……你……”翁搔了搔头上几根稀疏的头发,“人老了,记性不行。”
“我叫牛丁,在您手下念过书呢。”
“哎”,翁抖动的嘴角漏出一声感叹,“咋没印象呢?”
应当说,翁对牛丁的烙印是很深的,二十年前,牛丁转学到石垭小学,翁上语文课,讲了一段列宁的故事,说列宁的花尖很高,是聪明之所在。说完,便把自己的头发往后一撩。这一举止,牛丁非常在意,不禁举手问道:“老师,您的花尖也很高,是列宁聪明些,还是您聪明些?”
这一问,全班同学都把目光集注到翁带有光亮的头上,盯得他非常尴尬,非常难堪。翁没作任何回答,继续讲他的课。后来,这事传了出去,说翁老师不自量,竞敢与列宁相提并论,岂有此理。校长知道后,还批评了翁。从此,翁对牛丁的印象很糟。牛丁的作文成绩在班上是比较好的。批语却常常是“文理不通”、“层次混乱”等等,牛丁心里不服,产生了一种“秀才落难”的心理,准备打道回府,转回原校。不过,在他离开石垭村小学前,一定要交一篇优秀作文,试试翁的评语尺度。一天老师的命题作文是《我的妈妈》,牛丁一看喜出望外。《全国小学生优秀作文选》一书中有一篇文题相投的文章。他一字不漏,满盘照抄。结果翁老师给的批语仍是“语句不通”。评讲时,牛丁站起来声明这篇作文是从哪里哪里抄出来的,而不是自己做的。翁一听非常生气,立刻收回本子,将“语句不通”扛掉,改为“抄袭可耻”。从此,牛丁离开了石垭村小学。
又一趟客车进站了,这是今天最后一班。牛丁转过身,上前提起翁的行李包:“翁老师,准备上车,这个我替你扛。”
“上车?”翁摇了摇头,“我们还没票呢?”
翁又一五一十把自己的急事和牛丁诉说了一遍。
牛丁目不转睛地盯着翁焦急的神态,转身说服一位同路的伙计营出了一张票,连同自己的一张,双手捧到翁的手上:“老师,您先走吧!”
翁和他的老伴泪水盈满了浑浊的老眼,现时的激动和当年的内疚交织在一起,他凝神地望着牛丁,默默地摇着手,连“再见” 二字也吐不出来……
[注 该篇选入天地出版社《缤纷校园》一书。
并非恋人
那是一个深夜。
虽说是仲春乍到,寒气依然陡峭,街上断了行人,显得宁静、温馨,夜色撩人。贾小姐在医院看望她姐姐后,独自匆匆赴路回家,路过镇北街小学门口时,蓦然从阴暗角落窜出一条汉子横站在她面前,一对目光像出鞘的两把刀,带鹰勾的鼻子里放出一股粗气:“走,跟你说个要紧话!”
“你是谁?”小姐冷汗淋漓,嘴角颤抖地:“认都不认识,有啥说的!”恐惧的心跳,躯使她迈开流星大步。“鹰勾”冲上前去,抓住她飘逸的长发:“跑、跑、跑呀!”她耽心挨捅刀子,把意欲呼叫的嘴张开又合拢。“鹰勾”见她一声不出,料定是个半推半就的女人,肆无忌惮地揎拳捋肘,推推搡搡,把她搂到学校的铁栅门前。两个人影变得模糊起来。心与心在激化,手与手在争斗,影与影在交错。不知什么时候,小姐挣脱开来,见有一家亮着灯、半掩着门的小药店,她不遑顾及,向着光亮奔去,破门而入:
“先生、先生,”小姐不停地喘着气,“我买药。”
药店的郑先生把眼镜向上一抽,愕神一看,啊,原来是那位曾在柜台前买药的姑娘。昔日鲜灵骄美的脸庞,而今留下道道伤痕。他料定她是家庭矛盾所致。可他不喜欢听别人不愉快的事,改口问道:“哪点不舒服?”
“头疼。”小姐冲口而出。
郑先生按常见病惯例,用三个纸包分别包了药右手越过柜台递了去。小姐没有接,也没有付钱,呆呆站在柜台前,唏唏索索地哭泣,泪水漾了出来。郑先生感到十分愕然:
“牙齿与舌头那样好,有时还会咬一口,况乎一家人。”
“郑先生,你……”
“鹰勾”在门外觊觎良久,听郑先生节外生枝的劝告,倒还开了窍,似乎一叶扁舟沉没后,又浮出水面,便绷着脸,扬了扬胳膊,一下子冲进门来,正言厉色地:
“还不快回,深更半夜来丧德。”
“鼓噪什么?你说我姓甚名谁?住哪儿?”小姐变得大胆起来,鄙夷屑地:“你是什么东西?”
郑先生成了丈二和尚,木然地凝睇着这一对青年男女:“你们不是一家人?”
“我还没结婚哩,”小姐指了指“鹰勾”,“我根本不认识他。”
郑先生思忖了一阵,心里明白了几分,说道:“我的药没法治病,看来只有电请‘110’那位良医了……”说完,径自往里屋走去。
“鹰勾”一听,拽拽领带,搅搅舌头,一下变得诚惶诚恐,忐忑不安,自我解潮地对小姐说:“对,我们一刀两断。”话音落脚,自个儿悻悻地退出门外,渐渐消失在黑夜里。
郑先生从里屋走出来,不尴不尬地:“那位先生呢?”
“你去报警,被子吓跑啦!”小姐带着一丝微笑回答。
“哈哈哈,报什么警?我的电话还没安哩,打退不如吓退嘛,”郑先生颔首笑地劝道,“坐一会儿,不就可以回家了。”
“不,”小姐忧心忡忡地,“他还会来……”
“让我住一晚,睡沙发也行,明天开亮口就走。”
“这”,郑先生蹙紧眉宇,脑海骤起波澜。他想,留下吧,老婆不在家,孤男寡女,岁数邻近,明日少不得装几大筐闲话;不留吧,岂不与泯灭了良知,丧失了人性,这……左思右想,他终于悟出了一个法儿:“小姐,我送你回家。”
郑先生,你回家路上遭报复咋办?
“我呀,哈哈哈”,郑先生拳头攥了攥,“量他吃不消,兜着走”。
就这样,他们轻盈地穿街过巷,阵阵春风扫却了深夜的沉重。
[注 载《达州公安报》1997年3月28日
分 股
刘老头患的是绝症,说来就是这几天的“客”了。
留下的家产虽说不多,折算起来也还有五万多元,拿出零须须给老人家办后事,余下的还有个分头。到底按几股来分,弟兄三家各吹各的号,各唱各的调,争得咽干气火,谁也坐不住这个台。刘老头也是三棒敲不出一个屁来的。好说歹说,最后还是统一了个说法,一切听从法庭的决断。
次日早晨,太阳还没有在黄桷树垭露脸,老大、老二两兄弟用滑杆把刘老头小心翼翼地抬到桂溪镇的法庭说上,请庭长与奄奄一息的老爹汇个话,说个子丑寅卯,不论了断的情况好坏,都要认帐,决不扯筋。话虽到这份上,庭长还是不用快刀去斩乱麻办法。既然是三兄弟,就把三家人叫拢,再说“子曰”。小弟在外务工,电报、电话发了好几通,回话都是马上动身,可是到了最后期限,却没见人影儿。不得已只好请小弟媳代为出庭。现在男女平等,谁说妇女不能作一家之长呢?
经庭长耐心调解,总算有了个谱。老大、老二同意庭长的意见,按三股平分,刘老头也点了点头。庭长问小弟媳妇有无意见,她欲言又止,俊俏的脸蛋儿一阵白一阵红的,好像厕所前检块布,不好揩(开)口。
庭长看出小弟媳藏着心思,十分温和地启发道:“按三股平分,你同意吗?”
“不”,小弟媳蓦地站起来,“我反对!”
庭长耐心地劝道:“不要激动,讲讲你的道道”。
“老人家的儿子,不是三个,是四个”。小弟媳说完,把脸朝着天花板,纹丝不动。
老大、老二惊异地反问:“还有一个在哪儿?”
小弟媳害躁起来,脸红过了耳心,硬着头皮地答道:“我的二娃”。
“他?”老大、老二和庭长异口同声地发出疑问,“他是孙子,沾股没格”。
“他是儿子”。小弟媳据理力争。
“胡说!”老大气愤极了。
“是正说,还是胡说,你问他!”小弟媳呶着嘴,直端端地指着刘老头。满屋的目光聚焦在刘老头身上。他双眼已闭,嘴冒白沫,一会儿便咽了气。庭长困惑了,老大、老二哑了。
两天后,小弟从福州赶回,知道父亲猝死的原委,捶胸顿足地质问妻子:“为什么要血口喷人?”
小弟媳洋洋得意地笑道:“一句抵万金,懂吗?”
[注 该篇2000年5月,获《女子文学》优秀作品奖。
糖 客
乡场街头的卫生院门口空空落落,没准置摊。不过,有几个卖蜜糖的却在那靠左的街沿边摆放着一口口陶钵,里面盛满黄中带青的蜜糖,有的站着,有的坐着。这方人把卖白糖的,卖红糖的,卖蜜糖的,统统唤作“糖客”。燕路长来到街头,同行们的目光是冰冷的,还不时发出挑惹性的叫声:“上等蜜糖,货真价实,眼睛盯准,不要上当”,故意拍打钵下的竹筐。燕路长知道自己人地生疏,不想触动谁,耐着性子做哑巴生意。
晌午刚过,街市行人渐渐稀疏起来。如果说,爱叫的雀鸟不长肉,这乡场却是例外。叫的愈响,生意愈旺。一声不吭的燕路长满满的一钵蜜糖却原封未动。他不明白,自己的蜂酿蜜咋卖不过别人的人造蜜?正当他纳闷的时候,卫生院的黄院长走了过来,先用竹片粘上蜜糖细品漫尝,再用草纸浸验,然后点了点头,说:“人家要价才10元1斤,我给你15元卖不?”
燕路长说:“啥货啥价,少了不说。”
黄院长说:“这乡场没20元的买价,做生意得有个抽扯哟。”说完,便扬长而去。
燕路长坐冷了屁股,竟然没有开张,只好踏着厚重的暮霭回到家。见了妻子,沮丧着脸,唉声叹气。燕路长一五一十地把蜜糖卖不出去的情形对妻子说了个来龙去脉。
妻子听后,说:“你咋不说我们的蜜糖真?”
燕路长说:“都说自己真,不说假,见了假,可我又不敢……”
妻子白晰秀慧的脸蛋露出莞尔一笑:“那好。”
燕路长反问:“好什么?”
妻子打开记忆的匣子,想起做姑娘那阵,邻居用白糖、柚子树叶熬制蜜糖的法儿,说:“做人造蜜,还去拜师傅?不,我会,难不着。”
燕路长一听,一面羡慕妻子的聪颖一面又觉得制假,贩假不光彩,心头不踏实,但想到妻子的脾气也就违心地应承了下来。
这天夜里,两口子生火的生火,熬蜜的熬蜜。12时换更时分,终于熬制成了20斤人造蜜。
过了两天,乡场又逢集。燕路长还是坐在卫生院门口的街沿石上,脚前还是那口陶钵,左右还是那伙糖客。不同的是,燕路长的蜜糖价格由20元降到8元,色香味和过去的差不多,而且还渗进了一点点真东西。黄院长仍用老办法检验燕路长蜜糖的真伪,那股认真劲,不亚于搞质检的大盖头。检验完毕,他十分惬意地称道:“真货!真货!”他一下子买下10斤,把一只广口瓶装得满塞塞的。拿不定主意的顾客见能搞化验的黄院长在抢购,定然歪不了,于是纷纷转过身来,不一会儿,燕路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,剩下的10斤蜜糖眨眼工夫一销而空。在旁的糖客十分眼红,个个成了怒目金刚。
“燕路长,真蜜糖”成了穿心的广告。一传十,十传百,很快传遍了乡场的大半截街。
从此,燕路长蜜糖的销路大开。
这年,燕路长发了一笔猛财。
岁未,燕路长与妻子商量说要给赵公元帅买香蜡,妻子说,那是迷信。还说,真该感谢的是那位活财神——卫生院的黄院长。
正月初二那天,燕路长用红彤彤的塑料桶装下10斤真格的蜜糖,毕恭毕敬的送到黄院长的跟前,说:“全靠你保佑,谢啦!”
黄院长惊异地说:“靠我?你的销路全凭一个真字呀!
燕路长笑道:“不瞒你说,你买的全是白糖呢。”
[注 载《达州文艺报》2000年2月25日
夜归
夜幕说落就落,明赶路的步子不得不加快,没想到,惯熟的山弯小道变得越来越不平顺了。离家仅两根田埂远时,发现路旁井台有人打水,明没理会,脚也未停,他不想给人留下眼哨。打水的却认出他来,惊呼他的名字。明像个聋子,充耳不闻,径自往前走。
明不理睬是有缘故的。三年前,他回家接儿子,手中提的也是这号密码箱 , 山里人把它叫做“大款包”。眼皮被惹得发红的人,尤其是三亲六戚,这个上门来借三两百,那个启齿求借一两百。虽说数额不大,但再胖的草树也会被抓瘦呢,若有半个不字,谨防得罪一串串。所以,他老早就回到山下小镇,故意在茶馆拖时间,直到太阳落山。他不想用密码箱摆阔,只想让妻子英高兴高兴,觉得嫁他值。
是到是,明家穷,英家富,英的爹娘不愿把自己俊俏的英嫁给明,严厉地阻逼英:“你要嫁给他,休想再跨家的门槛。”英生性犟,不跨就不跨,索性同明住在一起。这下,生米煮成熟饭,爹羞得没脸出门,娘气得病倒在床。消息在村上传开后,有责怪爹娘逼戳了拐的,有责怪年青人不叫话的。明和英顾不得这些,趁爹娘不出门的这些天,赶到乡民政做了登记。后来,七嘴八舌的议论也就销声匿迹了。
痴情和执著的英让明感动得五体投地,明说:“这辈子我要让你像城市小姐那样风风光光”。英的嘴唇翕 动了一下,没吐半个字。从此明去城里当棒棒,卖蔬菜,销水果……生意做的不少,挣点小钱,除了油盐酱醋开销外,统统花在小儿子身上,妻子穿的吃的用的,还没排上位置,更不要说让房子换个样。明很不服气,心里空落落的。一天夜里,妻子孩子熟睡了,明在院坝石凳上坐着,思前想后,寻觅一条快捷的生财之道。蓦然,他想到他高中的一位同桌同学,正在广东一家鞋厂做小头目,通过他谋上一份职业是没问题的。他把自己外出务工的想法告诉了妻子,妻子欣然地点了点头。
明到了鞋厂后,干活特别卖劲.他的同学很快让他做了领班,月薪从八百元增加到千元出头。时光荏苒,一混就是三年。春节前夕回家,他说服妻子将白胖、聪颖的小儿子亮接了出去,在工厂附近的的幼儿园上学。这回,他给妻子带回两千元,英买了两套得体的衣服,剩下的钱存进了信用社,想早点把自己的旧房变成两楼一底的走马转角楼。这梦伴甜了明和英的汗水和泪水。明走到自己的院坝头,没有听到屋里的动静,也没有灯亮,感到蹊跷;再走到门前,敲敲推推,没有应声,定神一看,呀,门上挂了一把大锁:“怎么回事?”明纳闷起来。他神思零乱地打开门,拉亮了电灯,一顾四周,发现蜘蛛网东拉西扯,厚厚的积尘模糊了桌凳。显然,英已离家出走很长时间了,这是明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。她到哪去了呢?他感到从来没有过的苍凉,懵懂。他扔下箱包、布包,长长舒了一口气,倒在床上哼哼唧唧的。困乏被突然的刺激赶跑了。
这时,明觉得自己失去了一切,沉甸甸的密码箱、行礼包也变得轻飘飘的。偶然间,双合门被推开了,明以为出现了意外,翻身爬起,顺手抓住一只小木凳,严阵以待。没想到走到面前的是他朝思暮想的爱妻英,真是喜出望外。还没等到明问,英便气喘吁吁地说起来:“哥刚才打水,见你回来了。这半年,妈一直病在床上,我只好住在娘家。”明的疑虑没了,死死盯住英,满脸堆着笑。明前去关门上栓时,英问:“亮亮好吗?”“嗯嗯,他好着呢。”英说:“该带回我看看呀!”明迟疑了一下:“路远不方便。”回头打开密码箱、行李包,给了英一个琳琅满目。可是,英的脸上没有惊喜,心里挂念着儿子亮亮。回过神来,凝睇着箱包里迭迭百元卷,喃喃地说:“这么多是工钱?”明满不在乎地说:“不多,充其量五六百张。”
接着,明取出闪亮的金戒、耳环、项链给英戴的戴,换的换,英推却道:“又不是过节,何必呢?’明执意地道:“今晚起,你就是城市小姐的样儿,让我好生瞅瞅。”就这样,箱里的钞票,这似乎就是砖头、瓦片、瓷砖、木头、水泥、钢条、玻璃…… 一却都有了,好,英一切依着明,穿的戴的全都很时髦,很格式。明越看越爽,像饿狼一样猛扑上去,把英紧紧搂住,亲了个够。夜,显得阴柔而神秘,和蔼而愉悦。英最得意的密码箱,像一幢高楼大厦出现在眼前。不过,英又感到丈夫一下子拥有这么多钱,说不定是瞒着她干了些什么,一种忧虑感也就油然而生。不过,她没有露出疑惑的情绪。明从小镇上顺便购回的酒菜,两口子你一杯我一杯,饮至微醉,碗筷还顾不上洗,便梭到床上翻风覆雨,疲惫加昏昏然,明的眼睛不自主地就合上了。一会儿,鼾声如雷,磨牙似锯,跟一条酣睡的肥猪差不多。英没有睡意,把关掉的灯又拉亮。这时,明满脸愁容,泪蓄双眼,梦呓道:“英,我对不住你,亮回不来啦。”英惊异地推搡着明:“亮怎么啦?你说!”明睁开了眼睛:“我……我对住你,亮亮让我卖、卖掉了。”“啊?!”英两颊肌肉颤动,鼓起一道道棱子:“原来你挣的是昩心钱?!”明觉得纸包不住火,应当向英妥协认错,“其实,也没多大关系,我们还年轻嘛,再生一个就是。”语气显得很轻松。
英气的昏死过去,脸色苍白,口吐白沫,没声没响。明并没有注意到英这一急性变化,见英没着声,还以为她是默认,是对他的理解,沉思一阵后,明就安然地合上了双眼。
猫头鹰把这个夜晚唱得凄婉难奈。英苏醒了过来抹了抹伤心的泪水,心想:“我不是三七,也不是天麻,不是繁衍赚钱的商品。”她溜下床来,将钞票、衣物、饰物原样放好,打开双合门,发觉搁在山头的月亮渐渐褪掉了光亮,跟自己一样的无奈。
她,头也没回地走了。
[注 载《西部潮》杂志2004年第2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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