差不多一年没有回老家了，快过年了，我坐上回老家的班车，一阵头晕。剥了一片柑橘，放进口里，多少减轻些汽油带来的恶心。　　

    这一年，我几乎隔三差五地上医院治疗，心痛我的母亲便再三叮咛我不用回去，有啥子事，她来走。　　

    到老家的班车中途转一次车，所有路程一个半小时。　　

    我想起母亲，每次进城来，必然背着一个背篼，手里提上一个包。背篼里装着自留地里刚刚摘下的新鲜蔬菜。有了这些新鲜蔬菜，我就可以不用一周上市场去购买。　　

    下半年，新的汽车站通车了，新的公交车可以从城里直接通到汽车站。但是，母亲却从第一次坐公交车到汽车站去之后，再也不肯到汽车站去了。　　

    她每次就背着背篼，走上很长一段路，到马鞍山下的公路边去赶招手停的车。我有时坚持帮她背背篼，陪着她走很长的路，感受着其中汗流浃背的不易。我告诉母亲，还是赶公交车吧。母亲却总是摇头。　　

    头晕得到缓解，我环顾车厢，发现有零星几个背篼。售票员看见窗外有背背篼的人，就耐心停下车解释说，后备箱里放不下了，请赶下一趟车吧。她态度很和蔼，我不禁对她心生好感，我想每次我的老母亲背着背篼赶车，要是遇到她该多好。　　

    公交车是这个小城里的新鲜事。母亲却排斥它，莫非她不喜欢新鲜事物？闲来无事，我站在路边观察。公交的车身很短，看上去甚至比到乡镇的班车还短，显然它容纳的客人是有限度的。它每次到站，都装得满满的，售票员在门口不停地大声请求车上的人往后面走，往后面走。我每次看见那么多的人拥挤上下车，还有的人只能赶下一趟，我就知道母亲不坐公交车的原因了，她的背篼根本不被接受，她背着背篼，无论如何也上不了公交车的。　　

    知道了原因，不忍每次母亲赶车的辛苦，我希望母亲少回老家去，或者空手来回。她说行。但是，一到周末，将我读幼儿园的孩子接回来，她依然收拾好东西，背着背篼回去。等到周日下午，又背着背篼进城来。　　我能想象她来去匆匆地疲乏。　　

    周末在老家，母亲就要仔细在自留地里劳动，除草，施肥，种出时令新鲜蔬菜，再用背篼装了赶车进城来。　　

    为了让我吃到新鲜蔬菜，她总是天还没有亮就起床，煮饭、收拾。然后赶在太阳还没有升起前，到滴着露水的蔬菜上摘下一片片绿色的新鲜菜叶，打成捆，放进背篼。　　

    她还蒸醪糟、做盐蛋、皮蛋、盐水花生，做好后，仔细放进背篼，给我背来。　　

    连我幼小的孩子都知道外婆的背篼，装的都是吃的。　　

    母亲的背篼，背来一次，我要吃很久。每次吃着母亲种的原生态的菜蔬，我就咀嚼得特别缓慢。那里面，藏着母亲颠簸的脚步，不断走着，重复着，叠加着。脚步上面，是盛满绿色的背篼。　　

   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，看见母亲正在费力地剪脚趾甲。我走过去，用剪刀仔细剪完剩下的趾甲。心痛地发现，母亲的两只脚不知什么时候，都拐向一侧，整个脚趾都偏向一侧，大脚趾根部的骨头变得特别肿大。　　我掉过头，抹去眼泪。背篼、绿色和长年累月的负重走动，已经损害了母亲的双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