您的位置: 首页 >文学艺术>渠县文学>详细内容

不能不写给你

作者: 来源:本站原创 发布时间:2006-10-01 22:25:50 点击数:
扫一扫下载
渠县网APP

分享

分享到:

季老师,你好!当你接到这封信,定会感到蹊跷,还会问,怎么写起匿名信来?其实,你可不必介意,只须把目光聚聚焦,从信纸的开头扫到末尾,就会忆起那位散落在岁月边缘的姑娘,你就明白了一切。

记得那是一个静悄悄的夜晚,四周象浸透了墨水一样的黑,寒风的呼啸与病人的呻吟差不多,凄凄惨惨的。一尊女神在你纸糊的窗前出站立良久。她用食指将你的窗纸戳了个窟窿,目不转睛地望着你,眼里裹着一团情意。你似乎听着微弱的响声,举头瞧了瞧,又不经意地伏案批改作业去了。

这女神把辫子往肩后一摔,用她那冻得麻木的手敲打你那老掉牙的木板门。你惊愕了,站起来了,拉动插销,端上油灯探视,啊,原来是她!你不断地呼唤她桐、桐,把她带进屋子里。她仰起头盯住你,心儿怦怦地跳着,红润的脸变得惨白,全身抖索着。你不喜欢把体贴放在嘴上,也不作无聊寒喧,而是点燃油炉,为她煮面条,特意加了两颗泡海椒,为她补充热量。你知道她深更半夜跑下山来干什么?她当时没告诉你,现在是摊底的时候了。她是来向你告别的,这个“别”不是一年半载,而是永别。当时不愿说出轻生的缘由,是怕你伤心,还有,是怕你嫌她不忠,其实,这怪不着她呀!

你知道,在我们这穷山沟,追她的人可以武装一个排,但都被她婉言拒绝了。她说她非你不嫁。她说你虽不是汤显祖,但她却是周姑娘;你虽不是罗密欧,但她却是朱丽叶,她不希望看到陆游与唐婉的悲剧。要么干干净净的死,要么甜甜蜜蜜的话。你穷,她不嫌弃,即使你讨口,也愿替你背背篮。所以,她把她写好的一首首诗,总要让你改改,送去发表时必须署上你和她的名字,让你和她的心血流在一起。平素最怕你生病。你知道吗?你咳嗽,她心疼。记得那年冬天,你患了重感,沉疴不起,一月有余,她一直守在你身边,送水喂饭,请医熬药,忙得丢失了体重,可她常常躲在门后,自个儿簌簌落泪,那是见你太瘦弱、太苍白的时候。当你从床上爬起来时,她从她妈那里带回四个鸡蛋,替你补身子。在那干燥的岁月里,鸡是用藏猫猫的方式喂的,蛋自然是宝中宝了。可她呢,肚子里装的是瓜、菜、叶,还缺油少盐的。季老师,你说过,没有她对你的关爱,你就没有今天。不过,这一切都过去了,逝去的光阴不会醒来。

黑暗中的石头,是一种看不见的存在。你说她是一块挺硬的石头是吗?我说呀,她同时是一朵耐寒的桐花。她正十八芳龄,脸嘴俊俏,身材窈窕。你说这是福还是祸?谁知道,她被我们公社副食门市的殷经理看上了,总想接近她,可她总是设法回避。殷便从她母亲身上打破缺口,三番两次去她家,不是送腊肉,就是送白糖;不是给钞票,就是给布票。她母亲心头觉得美滋滋的,很快答应了这门亲事。是呀,在那紧困的日子里,有了这个掌“实权”的女婿,吃肉不要肉票,喝酒不要酒票,买糖不要糖票,多滋润啊。你一个穷得叮当响的民办教员拿什么去同殷比呢?她爹她妈把自己种在土地上,期盼着富有,但清贫的日子一再重复,一辈子紧巴巴的。现在遇到有钱有“权”的殷,以为是天上掉下的“金包卵”,可说是喜出望外,周身遍布愉悦和感动。但她爹她妈知道她与你之间是称与砣的关系,没法分开。所以,一直没能面对面提起她与殷家的亲事。秋去冬来,殷见她不在家,提着各种各样的副食品走上门来,对她妈说,说殷的母亲病的不轻,可能是“窝儿寒”,要请她女儿去服侍三两个月,行行好,帮帮忙。她爹她妈得了殷家不少好处,找不到理由推脱,也就满口应承了。等女儿赶场回家,母亲便迫不及待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讲了。她听后,很不自在,觉得心头上压了一块铅,涌起一股无名的惆怅。她对她爹、妈说,我不去。她知道殷的葫芦里装的什么药。这下,母亲的火从心头燃到胸口,跌脚捶胸的指责、咒骂,她沉默了,是一朵蓓蕾的沉默,她把一滴一滴的泪水还给自己的心灵。面对母亲,面对你,她该怎么办?过了一些时候,殷带信催逼,母亲劝她不成,便称病不进饮食,一天过去了,两天过去了,不见母亲沾滴水。她着慌、心疼、害怕、无奈,只好答应母亲的要求,咬着牙关去了殷家。

精神的重压,生活的艰辛,感情的折磨,使这个活泼开朗的姑娘成了一只落羽的凤凰。她想,树叶不落,总是绿的。只要守住自己,就算对得住你。到了殷家,她锅头灶脑熟套,洗衣浆衫灵巧,挣工分也挺来劲,这些都让殷家有口皆碑,但最不满意的是对殷缺乏感情,好说歹说,她与殷之间总是格格不入,距离越拉越大。殷在空落中萌生了怨恨,但又担心到手的“颜如玉”丢失了。

在殷家她总是白天忙活计,晚上做恶梦。第三天夜里,她睡得很香、很稳,殷鬼鬼祟祟进她的房间,掀开被子,用手绢塞住她嘴,先拔衣服,再解裤子。她从梦中惊醒过来,定了定神,断定是姓殷的作孽她。她使尽全身力气,左右翻滚,脚蹬手掐,推开了殷。睡在隔壁的邻居听到阵仗,大声吼道,屋头干的甚!殷企图再次行暴,听到吼声,只好悻悻地离开房间。她擦掉满头的冷汗,冲出殷家大门,径自朝家里走去。见到母亲,她述说了刚才的屈辱,希望母亲能为她申冤。可是,母亲却不以为然,说什么迟早是殷家的人,不用计较,别在外张扬大就是了。她一听,脑袋差点崩裂了。她伤伤心心地哭,哭她愚昧势利的母亲,哭她千疮百孔的自己。她决心冲出母亲编织的圈子,甚至离开这个家。待父母亲熟睡后,她踉踉跄跄走出家门,朝着一条弯弯小道朝前走。去哪里,她不知道。

路,在她脚下延伸,蜿蜒曲折,坎坎坷坷,她走得太累,太艰难。真是这样,女人的遭遇千古相似。走呀走,过了前面,还是前面,她索性在一块大青石上坐了下来。大青石附近是悬崖万丈,只须闭目一跃,一切烦恼都烟消云散。她撩起自己的满襟衣服,这才发现靠右边的布钮被抓破了,衣角象狗的耳朵一样耷拉下来,她越看越觉得羞愧。她产生了生不如死的念头,一步、两步、再前一步就是边沿……她躇踌了,在生离死别的时候,应当去见见自己的心爱的人。于是,她走了20多里崎岖的山路,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你们学校。

当晚,你见她时也太粗心,为什么不问她布钮扣怎么破的?你没问,她没讲,这事就瞒下来了。吃完面条后,你让她去床上坐,用被子裹住脚。她按你的吩咐做了。可你呢,却坐在藤椅上批改作业。她问你冷不冷,你说不,唤你也到床上坐,你说不。她也顾及不了界限,推推搡搡,把你推到床上,用被子盖上你的脚。两人肩并肩靠着冰凉的墙壁,聊起人生、命运、恋爱、婚姻、家庭方面的话题来。灯光把一对情人的影子一寸寸拉长,谈古论今话别人,同时也找到自己。她突然打断你的话,问你们之间有没有爱?你说有,而且是真的、纯的。她微微笑了一下,用含羞的口气说,既然我们是真诚的爱,纯洁的爱,今晚,我们留个……你傻乎乎地回答,留个什么。她转身紧紧地搂住你,贴着你的耳朵说:“我的第一次属于你”。你拉住她的双手,连连说不好不好。我知道,你担心过运动时,把你那土巴碗砸烂了,但她伤心了,从床上走到床下,坐在你的藤椅上,在你的学生作业上打钩画叉,批改速度比你快,完全是一种情绪寄托。两相沉默,气氛悲凉。一迭数学作业改完了,她站起身来,向你辞行。这时,你和她走出校门,陪她上了宏鼓寨,这儿,离她家只得三根田坎远。

天亮了,她回到家,见到爹、妈阴沉的脸上留着怒气,知道女儿昨晚从殷家逃走,得罪了人,失去了依靠,对女儿的责怪也就更加严厉了。她一脸憔悴,一腔苦楚,一颗揉碎的心,不被双亲理解,不为恋人所知。她自己对自己的解释,真真切切地用文字作了记录,这是命运的留言。

这天夜里,天是这么黑,风是这么寒,她带着不能淡化的阕阕往事,甜蜜和痛苦,欢乐与凄凉,从悬崖坠下,血染红了雪。

季老师,下次我将她的日记邮给你,请惠收。

+
×

用户登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