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年前，入迁新居，一时兴起，买了些花草，置于天井。那知天井集四檐之水，一下雨就激流如注，花花草草那娇嫩的身子骨儿那堪此般冲涮折磨，一时间落红片片，香消玉殒。念着是花钱买回来的，赶紧找了个知花的主儿送了过去。连运费都是自己掏的。至此，这养花的情趣也就索然难继。

春去秋来，暴戾的性格伴着日月的轮回渐失棱廓，屈膝静坐聆听友人友语，也渐成常事。数次造访良友A君，语毕，A君轻抚慢摩地侍弄起盘里的花花草草来，A夫人连连呼他，他却置若罔闻，似入无我至境，末了，才满脸怅然应地应了夫人离花而去。我暗自叹息：真乃花痴也！

A君贵为单位法人，在外从不屑言花草琐事，倒是偶与女人开起玩笑来，温柔有余，笑里掖锋，令美眉艳妇们防不胜防。A夫人持家有方，上得厅堂下得厨房，女儿在校名列前茅，是一个标准的幸福家庭。每每谈及这些，他都是淡然笑之。数次与A君涉猎中外史上轨闻趣事，他低声慢语，如数家珍，让我好生佩服。他这不声不响地纵情花花草草，只有极少如我能随意进出其家者觉之。偶然从其父母口中得知，当年在史学研究和入仕为宦的选择中，A夫人全权代其选择了后者，二人因此曾一度冷战数月。

靠着微薄的薪水，维系着我的家。在我个人爱好上，网络开支是没法再省了，写写画画也就靠留意收集废旧报纸来将就着练笔，宣纸也有，仅仅在确系有了主人之后，才能展而书之。十年前的衣服着在身上，自慰是一种怀旧的情趣。让女人开心点，不要像自己这么累，这是内心的想法。看别的女人抹着数百上千元的护肤品，三天两天一套新装，心里对爱人的歉意就像雪地里滚着的雪球。

娇着惯着，看着只有牌桌才能展开她皱起的眉，也就随她而去。你下班 ，她离桌归来。看着她恹恹倦容，还能忍心让她下厨么？

然而，终于有些累了，累得是那样茫然，失措。与旧时女友坦然的网聊中，她说，你离了吧，累得让我都心痛。离什么？近四十的人，那点工资，就一套房子，一切又重来？她说，你养一个吧，我哑然失笑，一个都过不下去了，还养一个？她沉思了些许时间，说，那你养点花吧，像我屋里那个，一有事就站在他精心侍弄的花前发发呆，什么事都会烟消云散的。

我了解她。她是一个智慧的女人，一个聪明得可以让男人半夜从床上爬起来出去为她买宵夜的女人，当年她轻松地将我置玩于股掌之间，而又轻松地将自己溶入另一种她想要的小康生活。

我听了她的话，在书桌前的窗台上吊养了一盘茉莉，一盘橡树。从我把花弄回来，到培土，浇水，再架置，上吊，整整大半天，自然是没时间下厨了，她回来，盯着冷冷清清一无所有的饭桌，而后又怪怪地瞅瞅我侍弄着的花儿，最后悻悻地进了厨房……

我上网查资料，学习养花的技巧。日子在我精心地浇水，施肥，期待地数着那一个又一个鼓起来的花蕾中悄然逝去。

这日，她从外面采购回来，把一大沓帐单递给我，我把瘪瘪的钱包递给她，然后静静坐在书桌前。黯然中，一缕淡淡的幽香飘过来，直入肺腑，整个心不由得一阵悸动。放眼去，几枚茉莉花蕾不再羞涩，悄悄地绽开了，仿佛是童话里的睡美人，伸伸懒腰，睁开了惺忪的眼……

节假日，苦行僧式开着摩托四处撞山趟水，是我一直钟情的度假方式。于无人处，猫腰提油，速度直逼极限，那连车带人向对面的物体猛然撞去的感觉，如同心里憋着一颗炸弹，非得释然！非得撞爆！那是一爽到极致的快感！在生死一线的瞬间，我全神贯注，紧握车把，让死神一次又一次丢盔弃甲，让风呼呼地在耳边连声赞叹。只有在这时，我才感到我一个男人的血腥和霸气！但这一次原本六天的行程，只用了三天我就回来了。她从牌桌回来，惊异看着静静地坐在书桌前的我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，问：“你没什么吧？”

我安然地坐着，看着已经离开了我三天的花，她依然是那样娴雅、淑静，一阵风吹过 ，才微微羞涩给我招招手，发出喃喃的梦呓般的低语。花盘底座里的水当初被我定格在七天，这才三天，根本就没什么问题，但看着老枝上新添的两片黄叶，心里还是升起一般油然的歉意，也许这三天，我用壶把水喷匀一点，再松松土，阳光太烈时，我给你挪挪位置，你就不会多上这两片枯叶……我悄悄地伸出手指，轻轻地怕惊醒了她似去拂那两片黄叶，可沉甸甸的感觉就像去摘自己的心叶……

她在背后又问起钱来，说输得差不多了，我没回头，依然面对那幽幽的溢着淡淡清香的茉莉，把瘪瘪的钱包从背后递给了他。